翻達坂蹚冰河 探秘絲路古道——車師古道公眾考古活動親歷記

　　【新疆是個好地方】

　　劉萌萌

　　初夏，跨越天山南北的車師古道冰雪消融，流水潺潺?？罩懈╊?，東天山山巒起伏，風光壯美，仿佛一幅幅山水畫。經歷了翻達坂、爬雪山、蹚冰河的艱辛跋涉后，眼前這一幕美景，讓近30名來自考古、歷史學領域、高校的專家學者以及公眾代表和記者感慨萬分。

　　6月3日—6日，天山網-新疆日報記者跟隨踏著古道游新疆·車師古道公眾考古活動，挺進天山深處，進行田野考古調查，探訪千年古道的秘密。

考察隊一行合影。劉萌萌 攝

　　漢唐古道 西風瘦馬

　　橫亙在新疆中部的天山山脈深處，遺留著眾多貫通天山南北、大漠東西的古道，千百年來，它們組成了四通八達的新疆古代交通網絡。

　　據唐代《西州圖經》記載：“他地道，右道出交河縣界，至西北，向柳谷，通庭川四百五十里，足水草，通車馬?！鳖愃频挠涊d還見于《新唐書·地理志》所記交河——北庭柳谷通道：“交河……自縣北八十里有龍泉館，又北入谷百三十里，經柳谷，渡金沙嶺，百六十里，經石會漢戍，至北庭都護府?！?/p>

考察隊一行在吐魯番參觀。劉萌萌 攝

　　“他地道”也叫車師古道，距今已有2000多年歷史。從吐魯番市魯克沁鎮出發，向北越過天山至吉木薩爾縣泉子街鎮大龍口，這條比繞道烏魯木齊縮短近200公里旅程的絲綢之路古道，從史料中走到了我們的眼前。

　　“據在敦煌發現的《西州圖經》殘卷記載，西州（今吐魯番）境內有11條交通路線存在，貫通東、西、北三方，在多條可通行山路中，選走車師古道是最為便捷的，沿途驛站甚多?！蓖卖敺形奈锞贮h組書記、副局長張勇說，車師古道至今仍保持了原始的自然風貌，沿途有古代堡壘遺址、烽燧、野狼谷等人文景觀，也有石門、天塹、瀑布等自然景觀，這也驗證了這條古道曾經的繁華。

陳凌教授遇到了在新疆考古時招募的當地工友。劉萌萌 攝

　　為摸清家底、傳承文脈，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、吐魯番學研究院、北京大學絲綢之路考古研究中心、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、歐亞考古工作坊聯合舉辦了踏著古道游新疆·車師古道公眾考古活動，探索文化遺產保護、傳承、服務的新模式。

　　按圖索驥 重回絲路

　　從吐魯番市出發，驅車出城，向西北而行，過往的車輛越來越少，只有進山拉礦石的卡車偶爾迎面駛來。

　　行駛30公里后，眼前的景色漸漸豐富起來，一邊是高低起伏的山崖，一邊是寬闊的大河沿河，遠處山腳下一片土屋和數頂氈房，就是亞爾鄉牧場，也稱五星牧場。

　　這里是從吐魯番入山必經的第一站。

　　“這些其貌不揚的石堆下，分布著古代游牧民族的墓葬群?！彪S行的新疆博物館館長于志勇指著路邊散落著大大小小的褐色石堆說，這讓記者對接下來的旅程很期待。

參觀吐峪溝石窟的嘉賓。劉萌萌 攝

　　向導魏東介紹，沿大河沿河逆上，途經紅柳河、三岔口，便到了石窯子，從這里開始，古道就只能步行了?！笆G子”是一處簡陋的石頭窯洞，不知修建于何時，旁邊是石頭壘成的露天羊圈，是天然的露營地。

　　幾場夏雨后，山路旁雜草叢生。頂著烈日，記者一行深一腳淺一腳，沿狹窄的山路開始了艱難行進。行至半途，高高的石嶂凸現于前，中間的裂縫如刀劈斧砍，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博士陳婷在這里久久佇立。

從石窯子出發的考察隊。劉萌萌 攝

　　東漢時期，著名戰將耿恭守衛疏勒城，最后通過車師古道撤回玉門關?！拔以谙?，耿恭在這條山路上，定是‘將軍角弓不得控，都護鐵衣冷難著’。這些誓死戍守邊陲的勇士們如何一夫當關、萬夫莫開，又是如何在山泉邊飲馬、砍柴、支鍋造飯?！标愭谜f。

　　《長行坊支貯馬料文卷》（1973年出土于阿斯塔那506號墓）中記載：“岑判官馬柒匹共食青麥三豆（斗）伍勝（升）付健兒陳金?！边@筆賬說的是，岑參等人的七匹馬在驛站用了若干馬料，把馬料錢付給了驛卒陳金。

　　“岑參以判官之職，常常由北庭出發，前往西州之交河城公干，駕馬而來，在驛站稍事休整，備足糧草，又跨馬匆匆而去，他所經行的路線，便是這條古道。阿斯塔那與哈拉和卓唐代墓葬出土的長行馬文書中所見酸棗戍、柳谷鎮等地名也都在這條古道上?！庇谥居抡f，長行坊是唐朝政府為服務軍政事務、官使往來以及交通通信而設立的馬坊機構，也是中央政權對新疆地區實行有效管轄和治理的歷史見證。

考察隊在車師古道上需要過數條冰河。劉萌萌 攝

　　漫步在古道，不僅要穿越崇山峻嶺、壑深水急，更要翻越飛鳥難過、草木不生的瓊達坂，這里海拔3400米，積雪終年不化。

　　然而正是這樣的大山之巔，一座廢棄的地表木制建筑吸引了建筑設計師于小鵬?！敖ㄖ老∵€能辨認出直徑在40厘米左右的立柱、榫卯，推測應該是漢式中原建筑制作技藝，這進一步說明西域與中原保持著密切聯系?！庇谛※i說。

　　站在瓊達坂上眺望綿延不絕的雪山，令人不禁想象，南來北往的客商趕著運貨的駱駝、馬匹，在古道上云集交流，該是怎樣一番盛景。

　　如今，吉木薩爾和吐魯番兩地的牧民進行牲畜轉場依然經由此道，商販還偶有經古道運賣農牧產品。

　　車輪留痕 繁華重現

　　6月6日，28歲的牧民向導馬飛清晨起來，喂養好馬匹，招呼記者一行準備下山，歷經兩天兩夜的艱辛跋涉，考察隊一行即將到達目的地——泉子街鎮。

馬隊行走在車師古道上。劉萌萌 攝

　　下山路樹木稀少，馬匹走在近50度的斜坡上，小路僅有兩拳寬，一邊是山脊，一邊是深深的溝壑。周圍碎石密布，馬蹄像是踩在滑板上，每走一步，馬小心、人擔心。

　　“聽父輩說，以前，他們常常騎馬趕著牛羊穿越這條古道從吉木薩爾縣到吐魯番去售賣，換回來一些糧食、干果?！瘪R飛說。

　　“車師古道不僅是古代連通天山南北的重要交通線路，也是草原游牧部落與綠洲農耕部落之間物資交換人員往來的通道?！北本┐髮W考古文博學院教授、北京大學絲綢之路考古研究中心主任陳凌說，這條古道促進了歷史上各民族經貿發展、文化交流與民族交融。

　　在山下，考察隊一行偶遇了徒步愛好者毛林，這是他第二次來車師古道?！肮诺酪宦凡粌H有野狼谷、滴水觀音等自然和人文景觀，兩頭還串聯了天山天池、江布拉克、火焰山、葡萄溝等景區，值得一來再來?！泵终f。

　　絲路駝鈴漸行漸遠，這條古道因自然景觀奇特、歷史遺存眾多，去年入選了新疆十大絲綢之路古道游線路。

　　馬飛和舅舅趁著這股東風成立了馬隊，主要接待像毛林這樣的戶外愛好者，為他們做向導、提供后勤服務。

　　如今，古道已建設成為車師古道野狼谷國家森林公園旅游景區，景區距離烏魯木齊市220公里，與吉木薩爾縣城相距32公里，有縣、鄉公路直達，每年接待游客十余萬人次。

　　公眾考古 盤活文物

　　“古道與沿線牧業點、村落、鄉鎮、營地、景區、文物古跡等的配套開發利用還需統籌考慮?！苯Y束考察之行，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長黨志豪在筆記本上記錄了自己的感悟。

　　“考古發掘現場并不具備隨時隨地向公眾開放的條件，但如何讓公眾近距離感受考古和文物本身的魅力，成為考古工作者們近年來一直在思考的問題?！秉h志豪說，招募公眾參與車師古道考古正是一次創新嘗試。

　　“考古不該‘孤芳自賞’，而應融入生活，走到公眾身邊?？脊排c公眾距離越近，文化自信的根基就會越深厚?！弊灾螀^政協文化文史和學習委員會主任盛春壽說，讓公眾在親身體驗中，感受中華文明的燦爛輝煌，感知文物和文化遺產蘊含的精神價值，進而更加敬畏文化、敬畏歷史，自覺增強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自信心。

　　正如參加考察的嘉賓、北京大學南南合作與發展學院教授周詠梅所說，在實地走訪中，史料中的一個個地名變得生動起來，車師古道上的車水馬龍、戎馬倥傯仿佛就在眼前。

　　“6月中下旬，我們還將組織考古人員進駐古道，就沿線古遺存分布、特征、保存現狀、環境狀況等情況進行摸底，為文物保護及旅游開發提供科學的學術支撐?！睆堄抡f。

　　今天，當人們沿著古道探尋那遠去的車馬喧囂、人流熙攘時，會發現有一批文物保護者正在古道中尋“新路”，使其重現光芒。